再過幾天就是傳統的端午節,我不禁想起了老家的麥子粑。
“路隔三五里,各處一鄉風”。在兒時記憶里,每年端午節老家除了有觀看賽龍舟的暢快淋漓傳統外 還有吃麥子粑的習俗。麥子粑其實就是類似于饅頭的面食,但是在食材的選擇上要求是當年剛出的新鮮麥子加工的面粉,這樣做出來的麥子粑才好吃。
老家位于長江的北岸,前有水后有山的特殊丘陵地帶,風調雨順使老家的麥子長得莖稈粗壯,顆粒飽滿,麥穗如鞭,而且糖分十足。每年春天,從山坡到梯田,層層疊疊,一片片翠綠如錦般地鋪滿山村大地,隨著山風的撥動綠浪洶涌,一浪追著一浪,驚擾了山村的寧靜。在吮吸了大地滋養,吞食了日月精華之后,隨著夏天的催促一望無垠的翠綠開始褪去,慢慢換上淡黃的新裝,從葉到莖,終于趕在端午節到來之前全都換上奶黃色,在陽光的邀請下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匯成田野里歡快的豐收圓舞曲。
收割的日子是甜蜜的,笑意寫滿辛勞的臉龐。
剛收割下來的麥子,大人們要做的是先將脫粒下來的麥子淘洗干凈,除去雜質和破碎的麥子然后晾曬干,并趕在端午節之前加工成新鮮面粉。用作麥子粑的麥粉極有講究,剛進入磨面機的第一遍麥子和最后一遍麥子加工的面粉是不適合做麥子粑,因為麥粉中有雜質只適合做面疙瘩和搟面,只有中間的面粉細膩白皙更適合做麥子粑,而且顏色奶白香甜口感好。
記憶里,端午節的前一個晚上,母親先將早已風干好的老面餅掰下大半塊放進藍邊碗(大碗)中,然后放入井水化開,等老面餅全面化開后,母親才將適量的新鮮面粉放入大盆中,邊加老面餅水邊攪邊揉,直到面粉揉成團盆面干凈,再蓋上毛巾,母親說這叫醒面要好幾個小時。小時候家中沒有手表鬧鐘,夜里母親一晚上要起來查看好幾次,看面醒好沒有。母親說,面沒有醒好蒸出的麥子粑硬沒有咬勁不好吃,醒過了的面發酸而且顏色發黃,只有面中氣孔大小均勻,發出淡淡的甜酸味道面就是醒好了。面醒好后,母親將平時從舍不得喝的白砂糖拿出來,然后與早就炒好碾碎的芝麻攪拌在一起制成餡,再將面團揉成一個個大小一致的記子,包上芝麻糖餡再做成一個個粑坯子繼續醒面。等到粑坯子全部做完,天也才剛剛亮,而母親幾乎一夜未睡。
在正式蒸麥子粑之前還有一道關鍵的工序,不能直接將麥子粑放在粑折上(竹制的蒸格),而必須在麥子粑下面放上麥子粑葉。麥子粑葉其實是一種直徑十幾厘米的橢圓形綠色植物葉子,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搞清這種植物的名稱。只是記得這種葉子在端午這天要趕早去村前的朝霧山山頂上采摘,先將狗尾巴草頂端打下結,再將麥子粑葉逐一穿過狗尾巴草莖稈,一次可以穿上四五十片,要在太陽出來之前提回家,據說這樣蒸出來的麥子粑才好吃。由于父親在礦山工作,母親每次和村里的男人們一樣出現在采摘隊伍中。小時候我們曾自告奮勇要求去采摘,母親說山高路陡不讓我們去,直到姐姐和哥哥長大些,母親才沒有去采摘麥子粑葉。
采摘回來的葉子要先用井水反復漂洗才能用。灶膛里這個時候火已經很旺了,鍋中水也燒開了,墊上葉子的麥子粑也被放上粑折放在鍋中,然后蓋上鍋蓋。母親趕快將灶膛的火燒得更旺,紅橙色的火光映在掛滿笑意的臉上,也趕走了倦意疲憊……
睡意蒙眬中,我們兄妹四個被母親輕輕地叫醒,映入眼簾的是剛出籠的奶白色麥子粑,胖胖的將誘人的甜香送入鼻息之中,細心的母親在每個麥子粑中間用筷子點上中國紅,如一顆紅寶石點綴其間,讓人口水直流,新鮮的麥香和葉子特有清香味,咬上一口有勁道,而且幸福滿滿。
一籠籠麥子粑出鍋后,母親總要給左鄰右舍送去一些。當然家中也會收到左鄰右舍送來的麥子粑,這是鄉村的傳統。其實每年端午節是母親和嬸嬸們的一次麥子粑廚藝大比拼。有時候有的嬸嬸因為晚上瞌睡大,睡過了頭麥子粑自然也是醒過了頭,這樣蒸出來麥子粑自然看相也不好,味道也差了很多,自然也少不了自家男人的責備,更重要的送出去也很尷尬,斷是少不了嬸嬸們的一陣嬉笑怒罵。不過,在孩子們的心中,無論母親做什么永遠都好吃。
如今生活好了,我們不再為什么好吃而發愁,而是為吃什么而發愁,端午節更是被琳瑯滿目的各種食品占據,老家的麥子粑也隨著母親和嬸嬸們衰老或者逝去,在慢慢消失……
端午麥子粑,滿滿的母親的幸福味道;端午麥子粑,記憶里的奢侈……
(胡少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