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習慣,寫文字的時候,喜歡戴著耳機,一邊聽曲一邊寫。一首接一首播放的曲子,給我營造了另一個世界,我一個人的世界。
戲曲,歌曲,純音樂,小調(diào)……或旋律優(yōu)美,撥動心弦;或辭藻動人,口齒嚼香,情感在曲中流淌,沁入心脾。
十幾年前,一次無意中從電視中聽到一段曲子,不知用什么樂器演奏,悠揚婉轉(zhuǎn),我仿佛回到了故鄉(xiāng):春天田野里綿延不絕的紫云英,風中彌漫著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夏日滿塘的荷花,頑皮的孩童摘下荷葉覆在頭上遮蔭;秋天金色的稻浪,打谷場上父母忙碌的身影;冬日里的皚皚白雪,難看卻不失可愛的雪人……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回不去的歲月,說不出的惆悵和憂傷。這是日本音樂家宗次郎的《故鄉(xiāng)的原風景》。另一位日本音樂家久石讓的《天空之城》,空靈悠遠,每次聽這首曲子,好像孤獨的心靈被喚醒。這兩首曲子,在我的音樂收藏中排名前兩位,不可動搖。印第安音樂《最后的莫西干人》《老鷹之歌》等,悲愴、蒼涼,長笛、排簫演繹出了印第安人靈魂無依的悲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這樣的音樂讓人落淚。
“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人到中年,才體會到個中滋味。青春年少時,流行《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中學時代》之類的校園歌曲,共情帶來共鳴。當時光遠逝,青春被泛黃的照片取代,終日奔波苦,“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向往,溫柔了寒窗。”“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支撐我的身體,厚重了肩膀。”毛不易的《消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心臟。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心頭有雨、眼底有霜,人生殊不易。雖然現(xiàn)實殘酷,步履艱難,我們依然要“一杯敬故鄉(xiāng),一杯敬遠方,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
以曲傳情,古已有之。“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司馬相如琴挑文君,成就一段千古佳話。《西廂記》里,張君瑞撫琴訴衷腸:“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曲未終,意已通,打動崔鶯鶯,怯中帶喜,欲語還休,“不覺淚下”。水磨調(diào)起聲聲慢,“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鶯鶯張生一波三折的愛情,不由祈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西廂記》辭藻優(yōu)美,曹雪芹借《紅樓夢》中林黛玉之口,說出“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的評語。讓黛玉有此感悟的,是《牡丹亭》中的唱段。《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里,黛玉聽《牡丹亭》的戲文,從“偶然兩句吹到耳內(nèi)”,到“止住步側(cè)耳細聽”,到“不覺點頭自嘆”“心動神搖”,到“如醉如癡”,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心痛神癡,眼中落淚”。為何?《牡丹亭》里,杜麗娘看到后花園的景色后,生出“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之感,春光旖旎,卻也年華易逝。游園驚夢,是春心的萌動,是至情的覺醒,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一次抗爭,才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艷曲警芳心,“警”的是黛玉聽到等戲文后的覺醒,對于青春生命的覺醒,和對于至愛純情的堅守。
曲有中情,曲中更有深意。曾經(jīng)我偏好水磨調(diào),對皮黃腔,一向不耐煩鑼鼓的聒噪而自動忽略,直到偶爾聽了一段張火丁的《鎖麟囊》而改觀。富家小姐薛湘靈因遇洪水與家人失散,為生計入盧府做保姆,自我反省:“一霎時把前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享定,又誰知禍福事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如今只落得舊衣破裙。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有多少人能夠在挫折和苦難面前檢點自我,不歸罪于旁人,不怨懟上天,而將一切歸咎于自身,改過自新?人,應該學會遵循做人的大道,領(lǐng)受教誨。
曲中有世界,曲中論乾坤。藝術(shù)點綴生活,藝術(shù)引導正確的價值導向。真、善、美,是曲子永恒的主旋律。愿有更多的曲子為我們傳情達意,更愿我們的生活如曲子般優(yōu)美動人。
(梅曉艷)